我的印象中，中国经济五十人论坛是一个经济学家的同仁组织。1998年成立时，倡导者刘鹤先生时任国家信息中心主任。在此之前，我们认为他就是经济学家圈里的人。当然随着时间推移，刘鹤的官方色彩越来越浓，应该说，现在的五十人论坛是一个官民结合的机构。一方面有官方背景；一方面中国经济五十人论坛是以工商注册的形式存在的，应该是一个企业；一方面是一群来自各个机构的经济学家，其中也不乏来自政府机构的经济学家，还有企业家理事。这种奇特的组合恰恰形成了一种有效的机制。这就是，一个对政府政策和制度提出建议和批评的地方，也形成了有关政策的官民之间的交流。这在全国来说很少见的。
二十年，就像一瞬，但足以使黑发变为白发。坚持了二十年，也说明五十人论坛的成功。在还没有形成成熟的建议与批评机制的我国社会，能够对政策进行讨论和批评的五十人论坛之所以成功，我想首先是经济学家的特点。经济学家之间讨论问题、发表意见，是以经济学理论为基础的。因而批评不是情绪化的、而是冷静的和理性的。第二，既然是理性的，批评之后就有建设性意见。第三，经济学的主流是主张市场化的，这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的改革方向、和十八届三中全会强调的“市场在资源配置方面起决定性作用”在大方向上是一致的。第四，五十人论坛只是一个意见机构，经济学家的意见只供参考，也就没有权力寻租扭曲意见，意见也就比较“纯粹”。第五，政府部门也意识到，他们与其他人一样，都是凡人，而政策和制度都是相对复杂的，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尤其是听取经济学家的意见是重要的。
这也是我之所以一直参加五十人论坛活动的原因。尤其是每年的年会，只要我在北京，就一定会参加。因为这是五十人论坛规模最大的会议，能听取各方意见，也是见见老朋友的机会。当然，这也是发表意见的重要机会。只要不是指定的重点发言，自由发言一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但这五分钟足以表达一个重要观点。二十年，我都说了什么？近几年的发言，由于论坛组织者要求校订，我都有比较完整的文字，但前些年的呢？好在，五十人论坛的网站有一些记录。我看了看，我在早些年的发言有这样一些标题，如“宏观经济政策充分发挥作用有赖于市场制度的建设”，“中国从贸易保护走向自由贸易”，“巨大国家效应”，等等，强调市场化改革和自由贸易，也兼作世界和中国的经济形势判断。
近些年我在五十人论坛上的发言，侧重于国企改革，打破行政性垄断，约束行政部门和保护产权等方面。有时批评比较严厉，但同时也提出改革方案并指出改革可能带来的好处。“官儿们”的反应经常都是正面的。我也看到我们的一些意见也进入到了高层决策中。如对国有企业，原来国资委宣传说“国有企业的集体崛起是中国模式的优势所在”，后来这种说法不提了，改为承认要对国有企业再一次改革；又如中共十九大的报告也提出要“破除行政性垄断”。我在2015年年会上的发言中说，“如果你想改革，取消政府的各种不当的进入许可，我觉得首先应该放开原油进口。连原油进口都不能放开，对我们这么有利的事情都不能做，还谈什么减少行政许可？”可喜的是，那年开始，民营企业的原油进入配额就有了大幅增加，近几年约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原油是由民营企业进口的。
其实在中国经济五十人论坛之外，有很多民间的或学术机构的论坛。这些论坛无疑也丰富了我国的意见空间。不过，五十论坛的这种形式仍具有独特意义，即官民交流、朝野互动，能够对政府决策有所帮助，既提供多角度的评判，又对错误予以批评，就会避免更多或更大的错误。人无完人，哪有不犯错误的。只有一种错误不可原谅，这就是拒绝批评、坚持错误。防止犯这种绝对错误的方法，就是要建立成熟的评论和批评的机制。如果这种形式推广到地方政府或各个部门，在采取某项行政措施之前先听取专家的意见，也许不会出现太出格的错误，如驱赶外来居民或跨省抓捕批评者。因而，五十人论坛的示范效应不可低估。
2018年5月12日于五木书斋
原载《50人的二十年》，樊纲等编，中信出版社，2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