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洪教授
王克勤先生，我的印象是资深记者，很多年前调查北京出租车的问题，我记忆很深，应该说做了很多贡献。这次又对疫苗事件做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对这个事件做分析，对相关制度做出思考。主题叫《从疫苗事件看中国疫苗安全问题及疫苗管理制度》这是大家现在关心的问题。出一个事件，不是偶然的，一般背后包含系统的错误，一个社会如果只把事件看成偶然，就不能解决同类问题，只是说这个事件解决了。以后怎么办？一个社会的治理要靠制度，所以这个题目非常好。
谢谢王克勤，非常精彩的演讲。这个事情讲的是比疫苗这个事件要大的事情，讲的这个制度是一个通用的制度。就是说如果我们疫苗有问题，我们强拆有问题，我们农民利益受到了侵犯，或者其他方面有问题，都是一个问题，就是要把它说出来，报道出来。一个社会不可能没有问题，哪个社会都有问题，关键是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纠正错误。而解决这个问题，纠正错误的一个基本机制就是要把这个问题说出来，把这个错误反映出来。如果这个机制失灵了，这个社会就完蛋了。所以我非常尊敬王克勤和他代表的中国的这个记者群。
这让我想起一个美国电影叫做《惊曝内幕》。不是说中国记者很艰难，所有记者都很艰难。为什么？你要揭露真相，揭露内幕，而揭露内幕一定会触犯利益集团的利益。那个电影就是揭露香烟行业香烟含尼古丁的事情，搞的自己人没有亡，家破了。在美国有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保护，还是这样。我很钦佩你深入虎穴，毫发无损。这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王克勤讲写报道，我听着特别像我们在写论文是一样的，我写论文跟你的原则完全一样，道理是一样的。你要有一个判断，这个判断有什么依据，这个是很重要的，所以要做一个严谨的人，记者和学者是一样的。所以我听了以后还是非常受启发，而且我真的是由心底里向你致敬。
我们下面的时间给陈涛安先生，我其实心底里也是非常敬佩你，为什么？因为你原来是政府相关部门的……（王克勤：疾控中新信息科科长。）
我刚开始不太适应，我虽然知道行政部门会有很多不端行为，但是不知道他们能够不端到这个程度，你的本职工作就是发现事实和向政府、向领导汇报这件事情，解决这件事情，你怎么会被免职了，而且很幸运因为是红二代，没有被处理。这是逻辑颠倒的事情，你应该是立功的，王克勤是立功的。很奇怪，这个说明这个机制存在系统性的问题。我刚才看了包岳阳的资料，介绍很好，说他曾经是《中国经济时报》社长，但是时间非常短，他现在在武汉大学，最后一句话是此前“包岳阳曾签发哄动一时的《山西疫苗乱像调查报道》”，这就是最大的奖励，人一生做这一件事情足矣。就像我讲的《惊爆内幕》的美国记者，他做什么了？就做了一件事，他荣耀一生。我觉得这是这个社会健康的态度，尊重这些人，褒奖这些人，颂扬这些人，这才代表真正的中华的正气，而不是那帮流氓。我觉得这是我们要坚持的一点。
陈涛安先生，你在做本职工作，从管理部门的视角，从内部揭示这个问题，涉及到制度、法律，很多例子让我们感到很悲哀，不应该这样。在中国，政府应该提供公共物品（public goods），不是公共灾难(public bads)，但是现在正相反。疫苗如果不冷藏，高温下反而有负面作用。公共部门假如失去监督、失去约束、不能问责，一定比没有还要糟。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面对这一点，必须解决这样的问题。
我非常钦佩陈涛安先生，并且大致赞同陈涛安先生的一些主张，比如政府的归政府，市场的归市场。有人说政府要全收回疫苗流通，全收回后政府大包大揽的弊端又会出现。首先，陈涛安先生说卫生部认定他们可以出售公共机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明确的文件表述？我觉得这几乎就是犯罪，而且不是他自己能认定的，依据这样一点，第一可以向中纪委告发。黑白是颠倒的，弄不清楚为什么他们敢这样说话。第二是可以起诉他，起诉卫生部，这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情，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第二，我们还是要利用市场机制，市场机制有一点很重要就是竞争，因为山西等地第一是官商勾结，第二是由政府权力保障垄断，垄断更强。原来法规规定一旦出了事情生产企业赔偿，我觉得如果是竞争性的，这样规定也不是不可以，因为竞争，生产企业可以选择流通企业，如果他承担责任，他一定会选一个高质量、有冷链设备、有负责精神的流通企业合作，甚至可以在和合约中规定责任分担比率。如果可以通过市场竞争，逐渐发展出比较成熟的流通企业，不是以行政权力和垄断获得利益，而是以高质量服务，通过市场的机制去约束人们行为。当然，政府要有监管职能，监管不是一种事事监管，而是抽检式的监管，加一个保险。
再就是赵国平先生这些年到处去奔走，去求一个所谓的鉴定。现在有这个问题，一旦行政部门涉及到它自己，尤其是公安部门会消灭证据。我一直想，应该把法律举证责任倒过来，比如说雷洋事件，公安局说这段录像全没了。很简单，如果你全没了，没关系，你要承担全没了的后果，我可以任意怀疑，你必须举证说明你没有这样做。应该倒过来，问题都一样，为什么让老百姓举证呢？花那么长时间，耗费多少家财，甚至家破人亡。涉及到公权和公共领域，举证责任在公共机构，不在个人，这是法律要做的改进。你不给举证，没关系，我可以任意怀疑，他现在说你是造谣，你不能证明你是清白，你怎么说别人是造谣呢？而且你隐瞒真实信息的恶劣性质绝不亚于造谣，是不给出真实信息。
还有王克勤讲的问题，当时山西疫苗事件，大概温家宝批了几次，竟然就没有下文了，为什么？这也是我们这些年批判的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部门立法，部门专政。应该是国家利益最大，部门是为国家服务，国家是为人民服务。现在倒过来了，部门利益放在前面，放在人民前面，放在国家前面，国家竟然对它们无可奈何。为什么？还是宪政结构的问题，就是我们怎么约束和监督这些机构的问题。国务院这么弱，这么软，为什么不高举改革大旗呢？这个改革大旗就是约束行政机构，第一个是部门，第二个是地方政府。中央政府要进行这样的改革，能获得多少政治资本！但是它做不了，中国现在部门专政非常严重，我们要旗帜鲜明的反对部门专政，他不是国家，不是政府，他就是部门，而这个部门就是个人，这非常清楚。但是，他们经常会混淆，说我是政府。现在一个商人，他把政府机构买过来；然后政府官员说我是政府。要分清楚，国家、政府、官员，当你做的事情不是提供公共服务，在谋私利的时候你就是个人，你什么都不是。
再就是这样一个制度败坏了官员的道德品质，怎么能张嘴就说谎呢？新华社完全是一个系统有组织的说谎机构，按照你的说法。他们没有心理障碍吗？从小你母亲教你不能说谎，做一个正直的人，卫生部张嘴就说谎。我有篇文章叫做“救救官员”，你在这个机制中就不是很好的人了，你就是一个说谎者。还有，我们每个官员，每个人有一个最高目标，这个目标就是宪法规定的为人民服务，就是要对这个社会做出好的事情，而不是只听上面的。为什么现在到处发现问题，为什么一出现问题地方政府就像一个非常有效的有组织的灭火队一样？幸亏我们还出了像陈涛安这样的人，真正对人民负责、对国家负责，而不是对上级负责，如果他做错了你就说，这才是人；如果不是这样，你就是奴才，挺不直腰杆。
今天我收获很大，我们很乐观，是因为我们有王克勤，我们有陈涛安，我们有赵国平。我们就是要为自己的权利奋斗。这样的人民才能获得权利。如果不为自己的权利奋斗的话，我们就没有资格去享受权利。
[ 盛洪 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经济50人论坛成员，主要著作有《儒学的经济学解释》、《分工与交易》，《寻求改革的稳定形式》等。本文为作者在第549次天则双周论坛上的评议演讲修订稿 ]
2016-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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