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述
我的这篇文章,来自于我在企业一线工作的一些体验。这个题目是我很早就开始思考了。我跟盛洪交往时间比较长,他的专著《分工与交易》讲的是经济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在存在交易成本的情况下,市场实际上是一个演进的过程。在理论上,如果没有交易成本,那么实际上具有不同比较优势的双方,是在一瞬间完成交易的,不需要时间过程。在这种情况下,市场很快就会趋同、退化了。这个过程很象物理学第二定理描写的过程。但实际上经济学强调的是进化的过程,也就是市场受到很多科层组织的影响,是不均衡的。到了90年代新经济兴起之后,由于计算机、网络技术的革命,成本迅速下降,很多理论的设想都变成实践了,同时也出现了很多新思想。而在实践中,出现了每隔一定时期的需求不足,甚至是经济危机。到了近年,由戴尔倡导出现了导购模式,满足纯个性化的需求。如果经济一开始就是由纯个性化需求引导的,就不存在积压和需求不足的问题。这是从理论上来讲的。我是经济学的门外汉,但一个我自认为实际经验比较多,另外数理训练也是受过一些的,所以就从另外一个角度来阐述这个问题,看看能不能造成商机。
从商机看,深圳已经在去年把物流看作了第一位的行业,原来则是高科技、金融行业。而香港董建华也在施政纲领中明确提出,要把香港定位于物流中心。他认为房地产、金融等行业已经碰到了很大的阻碍,发展空间很小了。所以物流里面有很大的商机。实际上我看了一些资料,凡是在传统流通领域碰到需求不足、信息隔阂等困难时,如果能够有所察觉、有所改进,那么它就是一个新的高利润领域,很可能是一种边际收益递增的情况。我知道一些深圳的物流企业,它们每一次周转只有千分之五的毛利率,但在经过改进后它们可以一个月周转四次,这样一个月的毛利率就有2%,这在中国经济处于疲软时期的情况下,是很高的利润率水平。但目前大部分企业只是接触了物流的概念,产权结构、管理水平等方面还没有跟上。所以这方面的商机值得重视。 我这篇文章的结构,是着重讲从传统分工交易的模式,随着交易技术手段的发展,如何逐渐转向新经济的。以我的观点看,新经济的出现是必然的。而新经济在股票市场的大跌,非常类似于一个世纪以前美国汽车工业的崛起一样。我看了一个资料,西方1929年经济危机以来,由汽车工业带来的产业革命,形成了非常好的实体经济,而把非常好的实体经济再往好的地方想象,就会造成极高的股票价格,因此后来股价下跌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我认为新经济也是同样的情况。另外我写这篇文章的一个直接想法,是我去年10月参加了一个讨论义乌小商品市场的研讨会,发现那里的小商品市场通过电子商务取得了很好的盈利。那次会茅老师和一些搞电子商务的专家都去了。恰巧当时诺贝尔奖颁奖了,获奖的经济学家都是研究信息不对称问题的,而义乌的经验恰好支持了他们的说法。这样我就产生了研究这方面问题的兴趣,并以很快的速度开始动笔。我不仅思考了传统交易手段如何演变成现代交易手段的,而且更深入的涉及到为什么会有需求不足的问题。后来随着写作的深入,发现以我的经济学知识慢慢就写不动了,于是就请教茅老师和盛洪,后来就发现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通过企业兼并等途径,供给方几乎总会有边际报酬递增,因而规模越来越大。问题是需求方不是这样。人们在物质需求方面必然是边际效用递减的。当然,如果是精神需求就会出现边际效用递增的情况,也就是有非常高尚的精神需求,出现利他主义倾向。但这个问题显然不是技术问题,也不是我所感兴趣的。 我提纲已经发给大家了,我这里只讲前五个问题,就是偏技术层面的问题。在理论经济学中,有供方、有需方,然后有比较优势,就会形成交易。但实际上并不是有意愿就能成交的,这里面包含了很多问题。这就是物流需要讨论的。 我先讲现在非常时髦的一个题目,就是"空载"。中国现在有车没货拉,有货没车拉的现象非常普遍,也就是所谓"放空"。因为放空的原因就造成运输资源大量浪费。实际上有供有需而不能实现交易的情况,是一个普遍现象。而运输有一个特点,就是说如果供需不能实现,可以进行库存积压,但运输必须要在很快的时间实现。如何实现运输,这个问题就在物流方面首先摆出来了。对空载问题,最早是从美国开始研究的。因为电子商务手段的改进,美国就搞了一个全国运输网。后来中国科利华等公司也搞了类似的东西。 仅仅是没有成交的空载还不是大问题,更重要的是"乱载"问题,就是适销不对路的东西乱成交了。举个例子,我一年前买冰箱时选择了海尔的产品,就发现即便是被公认为中国供货最好的企业,也存在很大问题。当初我看中了一款不具欧美情调的土款冰箱,由于年关将至,于是在店方可能缺货的劝告下,另一款洋款冰箱没有被拒绝,而只是说送货日再确认。结果,土款未能送来,未经确认的洋款反而摆进了客厅。而洋款冰箱冷冻箱比较大,冷藏箱比较小,不适合中国人的口味。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在市内配送范围的另一家独立经销商,有一台土款冰箱,另外还有两台在库房。因此就出现了有单无货、有货无单并存的情况。既然一个有单无货、一个有货无单,由于我学过期货,就想了个办法:拿海尔的单子,抵押给另外一家有货的经销商,运输费我出。当时他们说要打电话去海尔总部请示,但均因难以理解而拒绝接受。由于国家下令限期禁用购物券,春节后商家厂家又碰上了严重脱销,所以我的这台土款冰箱在春节长假后又被悠悠盼望了整整一个月。我讲这个案例,实际上在物流里头特别强调,一个完整的交易是由很多个流组成的,除了实际的物流以外,还包括方流、信息流等。我只是提了一个非常普通的要求,但海尔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就是个乱成交的案例。 空载的一个特性,是时间上的时效性。另外还有个特点是空间上的无序性。所谓信息,我的理解就是0-1-0的比特。如果对接受方没有什么用的信息过度重复,就会走向反面了。比如说广告。这时候信息就成为我们生活中的垃圾邮件等等。有序的信息是财富,无序的信息则是垃圾。在空间方面,由于运行过程流动分散,要把信息集中了以后再进行分类管理是很困难的,因此车辆具有地理上的无序倾向。加之经济转型中的层层承包,车辆更具有产权上的无序倾向。
最后,我认为物流是一个很大的商机。这很可能是未来两、三年在需求疲软情况下最大的商机。而且所有行业都面临这个机会,因为不管什么行业,都很难摆脱物流。即便是电信这样的行业,也面临这个问题。
下面我对交易的复杂程度进行分析。首先分析的是最经典的水平市场,比如农贸市场。农贸市场在一个发达的市场体系中往往比较少见,它是一个初级阶段的市场,但对之考察能够看到很多现象。水平市场最典型的就是义乌。义乌的市场是个小商品市场,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商家,反过来采购方也没有特别大的。这样就形成了多买多卖的局面,因此用垄断的方法去控制、扭曲价格是很难的。这里我就发现,这个市场的供方和需方两边都在做一个动作,就是努力使自己能够以更小的成本满足更大、品种更多的需求。而这里面有三个过程都在集中信息。
第一个过程叫"集单",就是把需求集中起来。需求是多元化的,但再多元化还是有共性的。可以通过模块化方法把需求分解到原子水平以后,再集中起来。如果不把分散的、随机波动的定单集中起来,是没有厂商能够赚钱的。这里面又有几个问题。一个是量的递增,我叫做"集大单"。单大就价低,价低就单大,怎样才能有大单呢?靠滚动的机制,靠第一推动或冒险,过程一旦开始就从无到有而集大单了。相同的时间在不同的需方汇集,不同的时间在同一需方汇集。这个过程非常复杂。实际上很多现有的商业游戏规则比如信用证等等,都有这个过程。其次是集稳单。就是说如果虽然量很小,但很稳定,一辈子就认准你这个店不走了,那也可以商量。比如说回头客等等。同等批量的订单,在不同时期变化范围越小,变动越有规律,就越容易找到供方。邻近地区的需求如果能集中满足,由于需求此消彼长难以同步,等量的供给就可以更多的满足所有需求,或者同等的需求就可以更省更快的得到供给。还有一个是集巧单,就是以较少的品种满足较多的需求。虽然每个人的需求是多样化的,但你可以把他们的共性寻找出来,然后就可以以用较少的品种满足较多的需求。具体某些人的需求多元化,只能是集中在具体某些需求。至于具体的集中程度,所谓的帕雷托原则已经作了回答:80%的需求往往集中在20%的品种。基本的顾客群、起码的要求,主要的成本一一落实到80%之中了。
上面是从需求方面一些实际的做法。反过来从供给方来讲,供给方是不能搞多元化的,它需要专业化。怎样做到这一点?首先是"一站式"。需求多元化不仅造成了寻找商品的交易成本,也造成了寻找厂商的交易成本。这样从厂商来讲,第一要使相关的物品尽可能靠近,第二是树立自己的信誉和品牌。从认清好多家到集中到熟悉几家,寻找行走的物理成本就降低了,信用认证的成本更是降低。这样商店、商场的利润就会增大。上面是品种的集中,其次是职能的集中,也就是"总承包"。与多种商品一店购买相比,多种功能一家总管的供给更为方便。对于交易流程的整合要求,对同一功能不同替代商品的技术要求,都超出了商店商场的能力。这样现在讨论很热闹的"第三方物流"就产生出来了,也就是在生产领域中的总承包如OEM以及在流通领域中的运输、仓储和包装的总承包。对总承包的进一步发展就是"DIY"。这个概念原来是电脑方面的,但实际它有普遍性。在承包的基础上,再加上需方参与与供方辅助,实现总体性价要求的,部件功能设计与组装,就形成了供需合一的DIY模式。戴尔就是因为DIY而度过危机并发达起来的。另外在电子商务一片萧条中还能发展的携程旅游网,就是通过导购系统,将机票、酒店、客车三合一的DIY商。这个网目前是赚钱的。此外,义乌中华商阜为采购商提供的组货服务也是一种有利可图的初级DIY。还有一个典型例子是机箱。机箱这个东西是萝卜白菜各有所好,无法制定出工业标准,所以实行DIY就何以实现很高的利润。
在讲完供方和需方之后,还有一个中间过程,就是"集运"。交易是需要实物转移的,所以物流就受到了重视。实物转移在总的做法上跟上面讲的类似,但更复杂,因为这要在分别集中需求方和供给方之后,对两方再集中一次。这就是所谓"第四方物流"。最早提出这个概念的是安达信。因为这个过程比较复杂,我就不详细说了。
上面主要讲的是对于一般性的水平交易,需要把需方和供方的信息分别适当集中,这个集中过程也是一个有序化、知识化的过程。接下来更为深入讨论交换过程。
假设不讲整个市场,只考虑做一单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否那么容易?我做过两年的电子商务,就发现电子商务很大的困难,就是搞IT的人没有仔细的读过经济学方面一些相关的书。他们以为一个拿钱一个拿货就可以成交了,但实际情况非常复杂。这种复杂性在近距离的交易中被忽略了,而在远距离交易中就暴露出来了。比如最简单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底先给货,还是先给钱?在近距离的情况下,可以象电影中黑社会交易的经典镜头那样,双方一个手交接钱,一个手交接货。即便是这一瞬间,也不排除有打埋伏、黑吃黑的情况。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双方都比较大,这一单交易对他不会构成什么影响,或者双方都非常熟悉,那么无论先交钱还是先交货,都不会破坏交易。但是如果双方都比较小,或者互相之间不够了解,这就需要有一个第三方,也就是双方都信任的中间人。比如说黑社会的大佬,双方都不会去"黑"他的,因此可以一方把货给他,一方把钱给他,然后他再两边交换,就可以实现交易。实际上信用证交易就是这样。如果电子商务把这一点吃透了,就可以获得更大的发展,而这恰恰是IT技术人员所没有想到的。总而言之,哪怕是很简单的一个交易,要真正实现的话可能也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这个过程时间上是几百年各种各样力量的博弈形成的。而凡是博弈的算法一般要高一层次的,是并行的。下面就讲一下算法的问题。
我认为,存在比较利益以及供方和需方,与寻找到使供方和需方成交的办法,是有本质差别的。在数学上,可以列一组微分方程,如果存在解找到一组价格,就可以实现一般均衡,于是就可以实现市场经济的效率。但数理逻辑上30年代有个重要发现,就是哥德尔和计算机的鼻祖图灵各自独立地发现和表达了不完全性原理。按照不完全性,一个方程存在解,但未必能找到解,这就叫做不可计算性。寻找解即构造解的过程,称为计算过程。找到了一个解就是构造出一个算法。计算的时间消耗与空间占用可以互相转换。按照计算的时间消耗与空间占用,即算法的难易,把不同问题按其算法的难度或称复杂度进行分类。20世纪初提出的10大数学难题之首P-NP问题,就是一个百年未能撼动的算法复杂度问题。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人的思维是非确定的,是博弈的,是并行的,而计算机是串行的。再高级的计算机也跳不出冯—诺伊曼原理。冯—诺伊曼原理有一个悖论。据说当时在普林斯顿研究院时,冯—诺伊曼做了两次梦,梦里推翻了哥德尔定理,但醒过来发现自己错了。后来爱因斯坦知道以后,说幸亏你没做第三次,否则就真的推翻的。为什么呢?爱因斯坦说,依我看,2000年来唯一能向亚里士多德挑战的人,就是发现人类思维不完全性的哥德尔。实际上哥德尔是用逻辑的方法打了一个逻辑的大耳光,说逻辑不行了,既不能证明也不能否定。那怎么办呢?你必须走到外面去,纯粹在书斋里研究是没有用的。因为很多精巧的算法都是在实践中产生的。
从应用来说,现在美国控制了物流供应链上最核心的技术,这些最核心的技术实际上就是一些算法,它们的任何改进都可能带来很大的商业机会。比如用友、金蝶前几年都是从台式机转向ERP。ERP最早是美国提出来的,就是把生产过程高度优化。但后来到70、80年代就发现,美国也出现了需求越来越不足的情况,消费者主权越来越大、越来越个性化,推销越来越困难,因此就需要对ERP的整个思路进行改进。但怎么改进也改不动,直到2年前世界做ERP软件的第一大软件商萨柏公开承认,他收到好多投诉,说花了很多钱买了你的软件,但在实际中用不上。他回答说,这是因为你们没有很好的利用我们的顾问服务。在个性化需求日益发展的社会中,要找到一个通用的解决生产问题的软件是不可能的。比如深圳的康佳,第一次花了两、三千万买了王安电脑,放那里没用;第二次又花了很多钱买了萨柏的产品,但同样没用上。为什么这样?因为你再怎么对生产进行优化,但如果碰到需求不足这一经常状态,那肯定用不上。这些厂商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如果从需求方面倒过来做,会碰到很大的算法问题。我有一个体会,就是市场不简单是一些指标,而是有没有充分的讨价还价。如果有这个过程,那么双方自己就会找出个算法成交了。因此价格是"弹"出来的,只要主体讨价还价,作为客体的价格总回出来的。而反过来,你先有个算法然后去交易,往往是行不通的,因为计划没有变化快。92年有一个钱学森的助手问我,你在企业内部按照利润率和要素算出的价格去进行讨价还价,可能实现吗?我说当然可能,因为第一我范围小,第二我不是设定价格,而是制造一个双方讨价还价的共同语言。如果有了这个讨价还价平台,实现的交易就会大大增加。我觉得电子商务也是一样。
在讲完算法问题之后,下面讨论具体的供需交会的算法。一个算法是你走一小步,我走一小步,就是"小步快走,分割风险"。另一种算法是你走一步我走一步,叫"左右交替,平衡风险"。这个背后是一个很大的算法。刚才讲了哥德尔30年代提出了那个开天辟地的发现,但以后就没有进展了。实际上哥德尔是有突破的,但不敢拿出来。大概的意思就是,一个复杂任务的完成,一般都是采用交替的算法,就是说不可能只从一个方向优化而取得成功。如果从实际经验来看,这实际上是个普遍规律。比如信用证交易,就是买方和卖方各走一步而实现交易的。再比如《第五项修炼》一书中讲到一个案例,作者彼德·圣吉讲了一个自己家庭里的管理的故事。他家里的小孩10几岁的时候就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了,开始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于是经常抱着电话不放。彼德·圣吉就提出不满,说且不说你影响家里,这对其他人也不好。因此双方就越搞越僵,小孩认为你干涉我个人隐私。彼德·圣吉后来就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大家都各让一步,我承认的你的社交很重要,但你在社交的同时能不能也考虑到别人、考虑到你的学习?他提出,我可以再给你单独装一部电话机,但以后打电话的钱你得自己出。于是老子让了一步,儿子让了一步,最后就形成了皆大欢喜的局面。彼德·圣吉作为一个管理学大师把这么一件小事当作书中的案例,就说明它背后蕴涵的道理很深刻。到后来,我听说60年代时有一个美国的本科生,把哥德尔30年代的成果推进了一步。他提出来,当构造算法的时候,要努力在一方面确定。当这方面确定遇到困难的时候,另一方就动,这不是说先走一步然后就不动了,而是走完一步后适当的退回去一点,然后另一方再动。这样此起彼伏,就可以构造出一个算法。这实际上是人类的普遍方法,最简单的就是为什么人走路要左一步右一步?这背后更深的原因可能在哲学兴趣的爱好方面。如果把这个算法应用到物流当中,就可以更有利于实现交易。最后一个算法就是依靠中介权威分担风险。关于这个问题上面已经提过了。 第四部分进一步讨论从小到大、多对多的、多次进行的交换过程。在这种更接近实际的交换中,认识过程是在不断进步的:从认识交易客体本身到认识交易客体的标准;从认识交易客体到认识交易流程和交易规则;从认识交易客体的自身内容到认识交易客体的他人评价;从认识交易客体到认识交易主体。认识的这些进步大大优化了交换过程,减低了交易风险。
首先是商品的标准化,也就是把交易的商品原子化,找出它们的元素周期表。一种商品的标准化过程,就是这种商品信息知识化的过程。商品信息知识化集中反映在商品编码上。在商品编码基础上才能建立商品数据库。在这方面最成功的是高盛投资的硅谷动力网站。 其次是流程标准化。在这方面国际贸易中有很多经验是可以借鉴的。国际贸易首先应用了EDI等流程标准化的先进成果。沃尔玛进入中国后,在挑选合作伙伴时就把EDI的使用作为一个重要条件。股票交易是最典型的标准化交易。在现在很流行的一本书《B2B交易场》中,谈到将来随着电脑技术的发展,很多现在不能进入中央撮合系统的交易也可以进入。其中写到:"展望未来,将会出现更先进的交易系统,中央计算机使用专利算法——进行更大量的交易——将采用模糊逻辑来完成——质量、交货期、成本,而不仅仅是单价的交易。"如果不实行标准交易,很难进行广泛的、大宗的交易。
再次是合约标准化。合约是用来规定交易客体和交易方式的。在商品标准化和流程标准化的推动下,合约也形成了标准化形式。合约标准化又使合约可以脱离交易主体,而形成了一种独立的特殊商品。
第四是关于商品品牌。商品品牌是一种减少交易成本的商品认知方法。品牌的创立主要是靠多次重复的成功交易,而不是靠广告信息的狂轰乱炸。在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早期,广告效果是巨大的,特别是在绝无竞争对手的中央电视台,大广告的投入产出比例是惊人的。但是,广告的投入产出比的衰减也是惊人的。央视一个个标王的垮台构成了世界奇观,2001年畅销的《大败局》一书对此做了生动的描写。广告是工业经济时代推销的产物,伴随着知识经济的到来,生产者主导正在转变为消费者主导,被动的推销正在转变为主动的导购。
上面讲的是从小到大的交换过程,最后一部分讲从浅到深的交换过程,比如双方结成战略合作伙伴,互相渗透。这时候就很可能形成组织上的结晶,例如企业。而有时候的组织形式,既不是企业,也不是单个人。最经典的情况就是奥玛和宝盛的关系。他们好象是一个企业,又好象是两个企业。与逐单逐件、按人按班生产相比,集单集供和计划调度复杂多变。这里计划的程度是原来计划经济所没有达到的。这也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现象。这里谁能够把跨地域的单组织起来,谁就往往是最大的赢家。这里有一个典型的案例,就是广东的格兰仕。格兰仕的微波炉在世界上的份额是30%,它在东莞的份额是60%。我认为按照新经济的模式,格兰仕的做法在中国是最成功的。它把奥玛的技巧运用的炉火纯青,就是在全世界范围进行采购,所以不但可以引进最便宜、最实用的设备和零部件,而且采用的是补偿贸易。补偿贸易的核心是个生产问题,就是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零部件组装起来。
另外要强调的是产销分离的合理性。有的企业能够获得很大很长的订单,但往往不去直接满足这些需求。即使象Intel这种掌握最核心技术的巨无霸企业,似乎也只是安分守己的管好自己的生产。另外由戴尔提出了直销的方式,就是从生产到需求之间没有中介环节了。电子商务的发展就是按照这个思路设想的。但是,所有的电子商务都会不可避免的遇到物质的瓶颈,就是实物是必须要交割的。再深入就会面临认证的困难、担保等等一系列问题。因此就发现,电子商务发展到现在,至多只是在信息流上有一些完善,而在其他商业流程的改进方面作用很小。因此现在看来,从物流角度看,中间层次还是需要的,商业企业必不可少。这里的情况很复杂,不是一种模式能够涵盖的。 但是,尽管不能完全消灭传统的商业中介,但是传统的推销办法,也就是纯科层、层层分销和代理的制度,已经走不下去了。分销的没落是必然的。因为在新的技术手段、新的经济形态下,如果完全依靠传统的推销办法,迟早会走不下去的。比如好多人说中关村骗子多,但我经常讲中关村卖芯的人不如卖白菜的。因为卖白菜在物流上是很难做的,他要运输、储存等等,而卖CPU、卖硬件的人,根据我的经验是都是文化最低的人。
内容就这么多。我再声明一句,我不是学经济学的,只是因为比较早的介入了管理领域而感兴趣,有时候我也去高校走走。所以我既不象搞理论的,也不象纯粹搞实务的,写出来的文章可能看起来也很奇怪,不象论文。盛洪老建议我改一下,但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改,因为多年的写作习惯和风格已经养成了。我想自己反正也不是理论界的,文章能不能发也无所谓。下面希望听听大家的意见,欢迎大家指教和讨论。
讨论:
盛洪:其实陈安捷的想法比今天讲的要多一点,他在电话里也跟我讨论了半天,涉及到经济学很多基本的问题。他还试图向经济学做某些挑战。他今天讨论的基本上是一个交易方式和交易技术演进的问题。交易方式和交易技术演进导致的结果是交易费用的下降,这就落到在制度经济学的范畴里面了。在制度经济学中,交易费用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交易方式的演进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交易方式演变和交易费用下降,在经济领域、甚至在政治领域会导致一系列非常深刻的变化。所以我们关注这样一个过程、这样一个演变,可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们请了两位评议人,但其中一位今天病了,所以没来。另外一位是中国物流协会、物流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吴润涛研究员。下面请他来评议。
吴润涛:我长期从事物流工作,所以今天来听这个报告。我感到很受启发,这个问题目前国内和国际都在研究,所以天则今天开这么个会讨论这个问题是很有意义的。
黎鸣:我觉得今天小陈讲的很不错。他把理论和实践结合了起来,举的例子非常生动。但现在我们面临一个理论需要革命的问题,现在的经济学理论很多也过时了。他刚才讲的一点很重要,就是爱因斯坦那句话,在2000多年来真正对亚里士多德形式逻辑做出革命的,就是哥德尔。这句话我们现在应该认真对待。为什么被革命?革命的后果是什么?照我的理解,这里关键是二元逻辑的没落。不完全性定理就是说,你用二元逻辑构成的一切理论,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不能认识自己。从理论上讲今天我们已经发展到了二元逻辑的最高峰,这就是电脑。电脑从根本上说就是一种二元逻辑,就是一个"0"、一个"1"。这一个"0"一个"1"现在在很多方面都超过了人脑,但有一点永远不能超过人脑,就是它不能认识自己、不能自我控制。哥德尔说过,不管电脑发展的多么高级,能说最后一句话的永远是人。
今天讲的其实不只是物流,这里面实际上包含了两个流。一个是信息流,信息流发达的话物流就会发展很快。还有一个要降低交易成本,这实际上就涉及到"钱流"、"资本流"。所以钱流、物流、信息流三者之间必须互相配合,单独强调一个流肯定是不行的,这会导致垄断。钱的垄断、物的垄断、信息的垄断,都是造成目前交易成本很大的一个根本原因。他刚才讲的很多例子,其实都能说明这一点。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这三个流的互动,而现在我们没有这个理论。而仅仅用二元逻辑的理论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们面临一个理论要革命的状态,这是当今经济学家面临的一个巨大挑战。所以我认为你今天这个演讲是开了个头,通过物流问题启发、推动人们进行深入思考。
关于算法你讲的很对。实际上真正能算的东西很少,但不能算的东西太多了。不管你的脑袋多么聪明,算到一定程度就进入模糊状态了。任何一个企业家都不能保证永远成功,因为他的眼光、他的计算能力到了一定程度就进入一个模糊领域,这个模糊领域就会构成风险,这个风险如果能克服的话就能取得进步,而万一不能克服就要破产、完蛋。所以现在我觉得真正研究物流问题,要涉及更深的问题。我老讲,中国人2000年来一直很愚蠢。虽然单个中国人与单个外国人比,看不出来这一点,但如果结合2000多年的历史进行整体对比,这就很明显了。尤其是近300年,中国人的智慧根本就没进步。为什么这样?这就要提到牛顿。牛顿之所以是一个伟大的分水岭,就在于他把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变成了一个具体的公式,这非常重要。他实际上把空间的量(米、厘米)、时间的量(秒、分钟、小时)和质量(克、千克)用一个公式联系在了一起,就是F = MA,这看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太伟大了。牛顿给了西方人第一个起点,西方在各个方面都可以利用这个方式,而中国人没有这个起点。牛顿的伟大之处是把亚里士多德的三条原理完全实现化了。牛顿的三条定律,第一条是物体不受力的时候,就保持静止和匀速运动的状态;第二条是F=MA,把三个量联系起来了;第三条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定律。这三个定律恰恰就是亚里士多德形式逻辑的三个公理:第一是同一律,A等于A;第二是矛盾律,A不等于B;第三是排中律,A等于非A。但是,现在牛顿的伟大创造已经到头了,最重要的就是第三条定律,1等于非0。这就永远解决不了多元的问题。所以我们现在面临逻辑本身的革命。
我曾经写过,西方哲学已经死了。但这并不能理解为中国哲学就伟大了。中国人现在仍然是非常愚蠢的。但我认为现在中国人面临一个机会,就是在某种意义上,中国人终于可以和西方人平等的竞争了。在21世纪之后,到底谁是世界文明的创造者,这就给了中国人一个伟大的机会。西方的文明从来没向一个方向发展,它总是在不断的转。现在能否转到中国?这确实是有可能的。
茅老师:安捷的学问我非常钦佩。他的发言非常浓缩,一句话可以思考很多东西。他今天讲的主要是信息流和物流,我想搞物流的人很可能听了他的发言会开辟出一个新的方法、新的理论。所以他的这个报告是非常有价值的。
我是研究经济学的,所以我就从他的几句话里面谈谈我想到的一些经济学的问题。首先他说了一句话,就是如果经济是按需求导向的话,就不存在供给不足或者过剩的问题。我觉得这句话非常深刻。大家知道中国现在是供给过剩,需求不足。原因有各种各样的分析。他用信息流的方法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就是如果生产是按照需要来安排的,就不可能有生产过剩,生产的东西都是有订货的。这就不存在供需不均衡的问题。不但在微观上不存在,在宏观上也不存在。经济学里面一直存在一个矛盾,就是微观的局部均衡不能导致宏观的整体均衡。当然经济学有自己的解释,但这种解释是非常经济学化的,而不是逻辑化的。安捷是学逻辑学的,所以从逻辑学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这就给我们研究经济学的人展开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就是怎样克服总供给和总需求的不均等。
还有他又提到一句话,我觉得意义也是非常深刻的。他讲交易费用如果是零的话,交易就是在一瞬间完成的,这样的话世界就是一个均衡的世界。但我们现在的世界是不均衡的,原因就是交易费用为正,而且有交易时间。如果交易费用是零而且交易在一瞬间完成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变成一个完全均衡的世界,也就没有动力发展了。而我们这个世界之所以缤纷多彩,就是因为有交易费用。
所以从这几个方面看,他虽然不是研究经济学的,但他的几句话给我们研究经济学人提出了很多以前所没有想过的问题。我们天则双周讨论会的意义,也就在于有许多不同学科的高水平学者发表意见,使得我们整个思路大大开阔,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个全新的眼界。我觉得这对于推进学术有非常大的好处。
另外我觉得安捷的报告不仅在理论上非常丰富,而且在实用上也是非常有价值的。如果我们按照他提出的各种方法和思路,来检查一下我们现在的商业模式,就可以想到很多赚大钱的办法。所以这个报告使我收获很多。
听众:我来晚了一点,所以前面没有听全。但我能感觉到他讲的内容非常丰富。他把数理逻辑应用的非常鲜活。逻辑是最高层面的东西,而中国恰恰最不讲逻辑,正象黎鸣老师讲的那样。中国人其实非常聪明,但只是聪明在一些小技巧上,在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上中国人没有什么进步。如果能突破这个壳,中国的古老文明可能会迎来新的发展机遇。(盛洪:我们的讨论还是要贴近论题。)数理逻辑其实可以俯视很多领域,能带来很多方向,但中国人没有足够重视。
李玉山:我觉得讨论物流问题是很有实际意义的,但是从更深层来讨论,进一步讨论人流、商流和信息流这三个流,才能更深刻的揭示市场的复杂性。另外黎老师提到了中国文明的问题,我有点不同意见。我认为中国古老文明是非常深刻的。世界科学走到今天,当代研究的最前沿就是复杂性问题。现在我们面临的很多问题都是系统性的、复杂的,是以前那种简单的逻辑思维所不能解决的。所以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中国哲学来寻求思维变革的源泉。很多人都认为中国古老哲学能在这个方面有所作为。另外中国文字也是非常玄妙的,每个中文字都有它深刻的科学内涵。所以我觉得我们既不能妄自尊大,也不能搞虚无主义。
盛洪:我认为还是应该贴近主题。我看大家有个倾向,就是愿意讨论宏大的主题,当然这个我不反对,但这些主题往往没有确定因素,说不清楚。所以我们讨论还是应该贴近主讲人的主题更好一些。
韩军:我说两点。一是他有很多丰富的实践材料,有很多例子,象义乌的商品市场等等。所以从这一点来说他是密切结合了我们当前的实际的。第二,他体现出了一个强烈的主观愿望,就是想通过这些例子说明经济学的一些基本的道理。我觉得这方面他用了很多的心思。这个态度是特别好的。刚才黎鸣老师说,牛顿的伟大是把逻辑具体化了,然后变成了生产力。我们现在也应该学着把这些具体的逻辑运用到实际生活中去。我认为中国现在的实践太丰富了。现在好多人都说中国缺乏诚信,但中国一向都是礼仪之邦,为什么会变的没有诚信了呢?这说明我们整个的社会结构都在重构,而这个重构是按照不同的逻辑进行的。在这个过程中就发现很多传统的东西不行了。所以我们应该多研究一些具体的问题,就象这个报告中的倾向一样。
张曙光:我提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直销现在在中国是否有生存空间?现在中国严令禁止的传销,跟直销实际上有一些相近的地方。第二个问题是,你刚才讲到了,库存有个时间和空间替代的问题。我觉得在两个极端恐怕都不是最好的东西,但靠近哪一端,确实在不同的情况下有不同的安排。你提到的零库存的东西,我觉得在链条的末端恐怕不可能,但在中间的生产环节,确实可以借助计算机的辅助来解决这个问题。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是你讲的分销也好、直销也好,都是从供给方面来讲的,你文章中写到导购,这是从需求方面来讲的。但单从需求方面讨论恐怕也会有很多问题,比如有需求的东西短期无法生产出来、需求的变化太快等等。所以我想你把这两个方面结合起来讨论可能更好。
陈安捷:现在传销在中国是严令禁止的,但我讲的直销是指戴尔公司提出的那种销售方式。传销的特点是没有自己的产品,纯粹是靠他的组织来运作的。而我讲的直销说的是现在最精巧的一种销售模式,但无论如何它只是一种推力,就是由供方推过去的。在需求主导的情况下,只要是由供方推过去的,不管怎么精巧,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现在更新的趋势是需方和供方一开始就结合了,就是出现了导购和大规模的个性化生产。另外对生产领域我还要展开讲。我在文章谈到做CPU最成功的Intel,实际上连它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比如研发,一定要很大规模才能做的,因此在没有体现在实际的商品之前,只能表现为在建工程。问题关键是要在流量当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关于把供给和需求结合起来的问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现实中的信息不对称。
盛洪:刚才陈安捷讲到哥德尔定理,同时提到爱因斯坦认为哥德尔是亚里士多德以来最伟大的思想家。但我觉得这还是在希腊传统的话语体系中来表述的,它的意思就是说逻辑背后的理性主义是有限的,人类社会不能完全靠这个东西。而这样的看法实际上古今中外早就有了,象基督教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强调的神圣性肯定是在你的逻辑之外的。儒学也是一样,他虽然含有理性主义的成分,但孔子非常清楚这个道理,比如他说"未知生,焉知死"等。这个社会也是一样,如果完全靠逻辑来发展是不行的。我举个例子,希腊城邦可以用后来的哥德尔定理来解释。就是说希腊城邦如果自己完全可以自洽而且不需要和外部交往,这样的城邦无疑是比较理想的。但实际上它必然要借助于外部资源,这就不可避免要有冲突。关键在于,它不具有逻辑之外的超越精神和力量。所以哥德尔定理还是在理性主义话语体系之下说的。回到我们现实来看,我们要成交,就要有信用,这就不是可以完全由功利主义所能解释的。所以其实一个社会需要有逻辑的、功利主义的东西,但如果要取得持续的成功,还是需要有道德、信仰方面的东西。
另外刚才讲到导购,以需定产,这在微观上平衡是没有问题的。但一般而言,宏观上可能平衡不了的。这里有个假定,就是凯恩斯讲的工资刚性。如果工资没有刚性,是可以实现宏观均衡的,但凯恩斯主义恰恰证明了工资是有刚性的,所以才有失业均衡的说法。你说的直销这些东西,如果工资刚性不解决的话,宏观的问题恐怕还是解决不了。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刚才讲到,假定交易费用为零世界就没有发展动力了。其实这个问题最早是科斯提出来的。在交易费用为零的情况下,各种制度安排是一回事,都是等价的。但还有一点特别有意思,就是交易发展导致分工。交易费用越低,交易就会更广泛,从而促进分工的发展。在这里可以推导出,假定交易费用为零,分工就会达到极致,每个人都将做非常专的事情,而且可能专到可笑的、不可理解地步。比如研究莎士比亚的鼻子就可以安身立命。但是,如果交易费用下降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交易费用的下降导致的是交易的增多、市场规模的扩大,另外斯密定理强调"分工受市场范围的限制",也就是说分工的深度随着市场范围的扩大而扩大。在经济学里面,分工等价于效用提高,这是斯密留下来的一个传统。这就是说,我们出现的这些新的交易技术和交易方式,可能会带来一场经济革命。这是一个基本的逻辑。实际上这个逻辑诺斯早就在他的书里面谈到过,他提到当时工业革命的前奏就是通讯技术、科学技术的发展,导致通讯、交通这些交易组织形式的发展,然后交易费用下降,市场范围扩大,最后导致工业革命。因此,我觉得这里探讨交易技术和交易方式的发展,应考虑到它随后带来的巨大变革。所以我们期待着陈安捷再做进一步的深入研究。
陈安捷:非常感谢大家又深刻又广泛的讨论,也非常感谢天则所。
(李成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