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经济波动对宏观经济学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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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实录

[第169期]

持续经济波动对宏观经济学的挑战

时 间: 2000-06-02

地 点: 天则经济研究所会议厅

主讲人: 陈平

主持人:

评议人:

版权所有: 天则经济研究所,转载须注明出处。

实录

我今天演讲的内容也许是很传统的,但我认为它涉及到经济学的根本的问题。我要提醒大家的是,我的分析中用了很多高级的数学分析工具,但我会尽量用一种普通人能够明白的方式,例如图表,来加以说明。

我先大概给你们一个轮廓。如果你要研究宏观经济学,就会清楚其中有很多流派。你会发现我们事实上回到了早期创始人的流派,即奥地利学派。奥地利学派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就是货币运动是内生的而不是外生的。如果你相信经济波动是噪声所提供的话,主要的噪声就是货币造成的,就是中央银行在那里乱发钞票,其次才是技术革命。另外三个主要学派,就是凯恩斯学派、货币学派和新古典派,都是在提出微观基础以后,才有了新的发展。所以微观基础是基本的东西。如果我们对微观基础有新的认识的话,他们很多的立场会发生改变。这个我放到后面来讲。

我先讲一个粒子的故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故事,但经济学家很少注意到它。事实上在1930—1945年,有三派物理学家对一个非常著名的问题即谐振子的布朗运动进行了研究。大家都知道,布朗运动是自由粒子的运动模型,现在的期权理论正是以这样一个自由粒子的布朗运动模型为基础的。由自由粒子的布朗运动就得到一个扩散方程。如果是一个钟摆、一个谐振子的话,它在"Random shock"下是怎样行为呢?对这个问题做了最重要贡献的是一个中国女孩子,我们在座的中国女孩子都可以"Very Proud",她叫张文书。她没有想到她在物理学上影响不是很大,但却在经济学上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她把上面的问题解了出来,这个解我下面可以证明非常简单。如果一个钟摆的摩擦力在起作用,这个钟摆会减速振荡,到最后就静止不动了。诸位有一个经验,如果你的小孩荡秋千,你推他是同相位的推,还是"Random"的推?如果"Random"的推,那他一会儿就在原地乱转了。但是大部分经济学家都相信,如果你是"Random"的推秋千的话,秋千就可以持续荡下去。现在整个西方经济学做的就是这件事情。

弗里希的故事非常有意思,他在1933年的一个非正式会议上宣布,他已经找到了关于上面的解的证明了,你们就等着看我的文章吧。因为他自己是西方计量经济学会的创始人,所以有很大的权威。他总说自己的文章下一期出版,然后连着做了三期广告,连文章题目都有,可是三期过后,文章就再也没出来过。等到1969年他获诺贝尔奖的时候,诺贝尔奖的委员会主席伦德伯格说,他获奖就是因为他的这项工作在所有人之前。弗里希的答辞非常滑稽,他讲经济学怎么从乌托邦发展到可以应用的科学,从炼金术讲到基本粒子,但没有一个字提到他的模型。所以我当时跟他们说,弗里希事实上1934年就已经知道他的证明是错的。而且他是数学家,应该知道物理学家的进展,因为所有学过随机微分方程的人,都会知道他的解是错的。实际上经济学家都知道弗里希"恶名招著",因为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一到开会就坐在前面将人家的军,人家都被他打到了以后,他就觉得自己"Very famous";所以当他想到有人会将他自己的军的时候,他就闭嘴,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就是得了诺贝尔奖也不提。他当年做的广告我还特意复印了一份带了过来。

(左大培:我翻了一下新帕尔格雷夫辞典,里面就讲到弗里希这个人很聪明,什么事一想就能想出整个思路来。所以在他身上出现这种事是不奇怪的,就是一开始他以为这件事自己一定可以证明出来,然后可能没有证出来,就不提了。)

我的解释是,他之所以提出这个模型,是因为他要回答马克思主义者的批评。30年代正是经济大萧条的时候,所以大部分经济学家都说自己是社会主义者,包括熊彼特。马克思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是不可避免的,到最后资本主义要灭亡、要大爆炸,然后弗里希从均衡经济理论上就提出,市场经济应该是稳定的,就像钟摆一样,自动摆来摆去就停了,象一个自动稳定器。所以他这个模型就迎合了一大批利益集团的需要,然后就变成了一个非常著名的可以挽救资本主义的理论模型。这是我的解释。在数学上,萨谬尔逊提出了乘数—加速数理论来加以解释。因此实际上这个东西弗里希在30年代早就批评过了,就是这个钟摆最后解出来是一个二阶差分方程,是一个离散事件,周期性振荡只能发生在一段小的边界上,这是一条线,而不是一个区域。没有一个经济学家会相信均衡会发生在这条线上。只要这个系数变动一点点,则振动要么爆炸要么衰减,这是线性模型所不能允许的,所以要走到非线性模型而不是线性模型。那么非线性模型是怎样的呢?根据我们的方程,这个区域是一个带子,在这个带子里面的任何一点都是周期运动的,可以是双周期运动,也可以发生混沌现象。混沌现象是非常复杂的现象,就是说它的振幅是非规则的,不象正弦波一样,但频率是相对窄的。这就象我们这种生物钟的心脏跳动,如果我说你们诸位的心脏跳动一定是每分钟跳60下,你可能想我一定是神经病,人在激动是心脏可以跳动100下。所以这就是说,弗里希想要克服线性模型的结构不稳定问题,于是他就幻想加进去一个噪声驱动来解决这个问题,但他根本没能解决。事实上这个理论模型是张文书等人在1945年做好的,我们可以拿美国的经济周期波动的经验试一下。因为它的自相关函数是可以直接观察的,因此马上可以算出来它的频率是多少。我们后面会讲到,频率大小取决于你怎么观察经济波动。如果我们用HP滤波器的话,就可以看到美国的经济波动大概在5年左右就衰减一半,所以过10年经济波动就不存在了。如果做的短期一点,就是说做差分的话,那么2年就衰减一半,4年就不存在经济波动了。而且有意思的是,你还可以计算外面的噪音进来能够产生多大的振幅的振荡,这是用方差来描写的。可以算出,这个噪声源比美国经济本身的波动,还要大36%到176%,你上哪儿找这么大的噪声源呢?所以我说弗里希的模型给上帝创造了一个"Job",牛顿的上帝只要推一次就可以自动跑下去,而现在你要相信市场经济能够自动稳定的话,就得有一个上帝每日每夜都在辛苦的推。弗里希的模型就讲到这里。

现在看第二个问题,卢卡斯的微观基础。我们大家都知道,卢卡斯在1972年写了一篇非常著名的文章,发展了一个模型,后来得了诺贝尔奖。从这以后全部经济学家都是根据卢卡斯建立的微观基础模型。例如凯恩斯主义寻求价格、工资刚性的微观基础,还有人讨论创新等等。我当时就很奇怪,怎么会有"理性预期"这个东西呢?而一旦有了理性预期以后,市场只能放大微观的噪声,也就是说在供给或需求方面的很小的噪声就会产生很大的波动。凭常识来说我们马上就知道,如果假设卢卡斯讲的是对的,就是说每个人是理性的,而这些理性的人又是跟随一个随机过程,并且假设他们服从同样的分布,那么把他们加总,由中心极限定理就可以知道,加总以后的系统的平均值是原来的n倍,方差是原来的Γn倍。所以我们可以定义一个量,这个量在理论生物学上是早就知道的,但经济学家完全忽略了,就是说你这个系统真正的量值的多少。最后算出来结果是这个值跟Γn成正比。我在做经济学之前各个学科都做过。为了考虑经济学的问题,我专门做过气象预报,所以我马上就想到气象预报里面没有人会讨论微观基础。为什么呢?如果你有10的19次方分子,你把它开方再倒过来,你能观测到的是10的负19次方,所以你根本观察不到热运动引起的宏观结果,因此你可以处理温度、压强这些绝对的分量。经济学有一点不同,就是它不是一个静态系统,而是一个不断增长的系统。前面所讨论的大数定律是对一个稳态系统成立的,那么我就要问一个问题,就是对一个增长的问题有没有这样一种规律?

我告诉诸位,是有的,而且这是一个线性过程,还不需要讨论非线性过程。实际中我们也可以经验观察到这样一个非常重要的结果,这个结果将来对期权理论有非常大的挑战,因为这一理论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现在期权理论的误差非常大,一旦观察三个月以上,误差是成倍增长的。所以如果考虑振荡幅度是有限的情况的话,大数定律是成立的。但卢卡斯的微观基础是不成立的。卢卡斯的错误发生在什么地方呢?你看了他的论文就知道,我们可以从观测到的振荡幅度倒算出来有多少个n,也可以做相反的计算。你马上就可以知道,在劳动力市场上,因为美国有几千万劳动力,所以理论上可以产生的宏观波动幅度的标准差与平均值之比,只有0.01%,但事实上我们能观测到的是2-30%,误差是200到3000倍,而卢卡斯的理论主要就是想否定凯恩斯的理论,因为他根本不承认大萧条是宏观问题造成的。他认为失业是自愿失业,人都是有理性预期的,所以定义了自然失业率后,每个人就可以自己给自己的劳动力计算价钱,如果你提高工资,我就加班。所以卢卡斯最初想解释的并不是资本市场,而是劳动力市场。但他只能解释实际观察值的千分之一。然后看商品市场。美国企业很多,就看你怎么定义。如果我们把资产在25万美元以上的算做企业,那么美国就有数以百万计的企业,其可以产生的宏观波动在产品市场上的大概只有千分之一。而实际观察到的,大约在1—10%。所以微观基础理论对商品市场的解释要10到100倍的小,也是不可能的。只有金融市场,如果你承认金融市场不是完全竞争,只有十几家或者几十家大的投资银行在那里统治,那么他的解释的误差就很小了,差不多只小不到10倍的量。你可以想象,金融市场根本就不是完全竞争的,所以就可以对金融改革有非常深刻的理解。包括我们国内的国债期货市场的崩溃,都是几家有政府背景的大公司在那里炒作。所以为了稳定,改革的措施是什么呢?是应该拆散垄断企业,加强竞争。而我们政府却是把他们都合并,本来三家已经构成垄断了,它还要合成两家。所以这个基本的理论训练,我认为对我们改革的方向有非常重要的启发意义。

那么为什么卢卡斯的东西影响那么大,而没有人发现他的错误呢?我想这个道理是非常简单的。卢卡斯即使其理论本身,也是不成立的。他做了一个"岛屿"模型。我不知道在座诸位有多少人熟悉金融理论,在金融理论中,均衡市场的被定义为无套利机会的市场。就是说如果有价格差,就可以通过贱买贵卖,没有任何风险就获得利润,从而消除加差。罗斯在70年代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证明,就是无套利机会等价于线性价格。线性价格就是指对所有人的价格都是一样的。你们马上就可以明白市场上的价格是不是线性的。包括张五常是最喜欢讲产权的,我说最简单事情,就是价格歧视。就是说大企业一下子采购100件衬衫,和你采购一件衬衫,是有区别的,这就是"Market Power "。第二,如果你的企业信誉好,借钱就比小个体户容易。所以西方人说为什么你们经济落后,就是因为你们金融不发达。我说金融的特点,就是银行嫌贫爱富,他们有句行话,就是他们永远希望借钱给不需要钱的人,因为他还得起,有财产做抵押。越是那些光有"Idea"而没有财产做抵押的人,越借不到钱。

所以卢卡斯的理性预期是一个非常荒唐的想法。如果你们仔细读他的前驱、叫穆思的文章,就可以发现不是想很多人想的那样,卢卡斯继承了穆思的想法,而恰恰相反,两者正好是矛盾的。穆思的模型是宏观模型,所以他就预言到宏观模型里面由于套利的存在,就应该是削弱振荡的。而卢卡斯的模型是一个微观模型,微观模型是放大振荡的。所以我给他设计了一个理想的实验,假定大家都同意理性预期,现在每小时工作报酬是10元美金,而由于政府政策或其他原因如通货紧缩,工资跌到每小时8块钱,根据卢卡斯的理论,人们会减少劳动力的供给。在此时,我假设有一半的人去休假了,第一个结果就是飞机票涨价,回不去了,然后企业人手不够,加班费也要涨。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和你们的预期都一样,都是10块钱的工资价格,我现在的利益机制就是,你们都放假的时候我去加班,然后等到你们回来后我再去度假,这时我的飞机票又比你们便宜,加班费又比你们高,所以最后理性预期的结果跟原来没有理性预期的结果是一样的。卢卡斯的文章我开始看了10几遍没有看懂,最后我看懂了,看懂的原因是因为我想起了物理学家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我请问诸位,如果现在我的箱子里面有n个粒子,你要了解这个系统有多少个自由度,有多少坐标?很简单,力学告诉我们,每一个自由粒子有6个自由度、3个坐标、3个速度。然后把这些数字乘以n。而在卢卡斯的模型里,有两个"Generation",每一个"Generation"里面有n个人,它有多少自由变量?我只能说有3个。所以在新古典笔下的微观模型,其中人的选择,比我理想戏剧里面的"Base"还要小的多。所以他所说的理性选择,事实上是一个理性的奴隶。我只要有一个噪声,就可以驱动2n个行为,然后放大这个噪声。那么如果这些东西都不对的话,什么是我们的答案呢?我们的研究是在混沌现象发现15年以后做的。我在做这个研究的时候,没有任何偏见,因为我没有受过任何的正规经济学训练,所以读马克思的《资本论》也好,读西方经济学也好,都是业余的。但对于一个物理学家出身的人来说,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就是当几派物理学家发生冲突的时候,就设计一个实验检验一下,有一派对,这一派就得诺贝尔奖;而当几派经济学家发生冲突的时候,裁判不知道怎么裁判,只要三派足够大,一、二、四方面军,人马足够多,全封元帅。所以1985年的时候我们想说,现在混沌现象的发现在物理、化学、生物学里面,都有广泛的应用,也可以用它来检验一下经济学里面互相冲突的流派到底谁说的有道理。譬如说经济波动是外来的噪声造成的,还是内部因素造成的,这是完全可以检验的。你马上就会看到,经济学里面三个观察经济波动的方法,立刻就会产生巨大的差别。例如,原来人们都认为股票市场是大起大落的,但我们可以发现,所有的宏观指数里面,股票市场是最稳定的。股票市场的波动是内生部门造成的,而不是外生因素造成的。在经济学上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现象叫做揗issing Money?/FONT>,就是在80年代所谓"里根革命"中,又搞减税,又搞财政赤子,又搞军备竞赛,经济学家就发现原来很稳定的货币供给函数完全不对了,所以他们对这个现象叫做"Missing Money"。大部分经济学家都承认,货币运动在80年代以后和在此之前完全不一样,但是他们通过加入一些调整因素,把这个漏洞给抹过去了。

现代经济学分成两派,一类是均衡学派,他们专门掩盖经济学里面的不稳定问题;而我们属于非均衡学派,专门揭发经济学里面的不稳定问题。当然这里说"揭发"并不等于兴高采烈,而是说找出它的原因是内生的还是外生的,然后找到改革的方向。哪一个研究方法更加有建设性呢?我们认为我们的方法比较有建设性。但是我们非常的谦虚,因为我们不敢说我们是测量,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象中医号脉一样,去做诊断。而在做经济学之前,我是做核聚变、等离子物理的,在这个领域我们做测量的时候我们从来不说是在测量,而是说在做诊断。经济学也只能这样,因为我们不能分离变量,就是说我们不能把变量只变动一个,其他都不变。但是我们有这个办法可以做诊断。这里面有一个非常好的例子。历史上有过一次非常著名的争论。80年代有一个"单位根"学派,宣扬到处都是单位根。然后有一个经济学家对此提出怀疑,他说如果一种趋势有一个"Break",出现的这个折线就等价于单位根,也就是说所有的单位根的测量都等价于一个非线性趋势。他分段来做计量经济学的模型,计算出石油危机以前的系数和以后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对经济结构的突变可以直接观察,不需要猜测计量经济学的模型。还有一个是我们现在整个宏观经济学是一个均匀系统,不承认产业结构的重要性。在我们做直接频率分析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不同的宏观指数的动力学的时间频率行为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可以把它分成三类。最稳定的是股票市场的指数,从标准—普尔股票指数与10年国债指数做对比就可以看出来,二者长期拟合的非常好。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标准的利率期限理论失灵了。长期利率不是随机变动的,而是有非常好的Pattern,它紧密地跟随股票市场。所以我可以预报长期利率但不能预报短期利率。这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发现,也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我们再来看市场周期,你会发现所有跟货币有关的时间频率的特点,我们把他们叫做"软"的行为,它们有一定稳定的频率,但不是特别稳定。所以我们发现凡是跟货币有关的东西,变化规律要复杂得多,而且没有办法预言。传统理论说货币是噪声的来源,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就是说它的频率的特性是非常复杂的。再有一个还是跟货币有关,就是美国基本利率的特征。对短期债券兑换率来说,噪声可能非常大。这也是跟我们一般的感觉相符合的。

还有一点,我们第一次发现,如果像我们前边讲的,微观基础不对的话,那么经济学的层次就不是微观和宏观两个层次了,而是一个有机整体。你会考虑你有血液系统、有消化系统、有排泄系统等,其中有一个系统非常像我们说的循环系统,就是消费和投资。真实消费的变化是非常稳定的,然后变化会突然出现一个间断,这种现象在股票市场上看不到。股票市场的变化幅度要小很多,而且是连续过渡的。投资行为也是这样。但这两个间断点不是同一个点。所以我们就发现并不是象卢卡斯说的那样,所有的经济波动都是一样的,你应该对不同的指标进行分类,各类指标有不同的行为。如果把不同动力的东西都放在一起,就没有意义了。我们再非常快的讲一下定性的结果。可以发现,消费和投资的基本特点是,它们的周期非常接近,最短的大概差了3年左右,长的也就是5年左右。这起码绝对不是像卢卡斯说的那样,是一个随机过程,而是一个有颜色的噪声,它的频率、范围是非常窄的,差不多是2—5年的样子。对此做进一步分析就可以看到,最差也有40%以上的方差可以用混沌现象、也就是内生的振动来解释,这个比例最高可达80%以上。你可以有一个解释,就是如果用熊彼特演化学派的观点来看的话,正常情况下的经济波动是起了一个新陈代谢的作用的。大家都知道,在经济扩张期,很差的企业都会赚钱,而只有经济收缩的时候经营不好的企业才会破产;而且只有在经济紧缩的时候,才能使原来处于垄断地位的公司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动摇,因为那些小的公司都是在紧缩时期进来挑战大公司的。所以从演化经济学派的观点来看,经济波动、包括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波动,并不是传统所认为的那样,是一种浪费、一种损失,只要不发生象大萧条那样的过度波动,经济波动可以起到技术更新和组织变革的作用。

我们最后来简单提一下,为什么均衡理论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市场经济理论实际上可以证明的理论是非常少的,他们之所以产生那么大的影响,靠的是几个预言与神话。所以我教育我的学生,要训练经济学家的本质,第一就是你要会讲故事。它只是讲了一个美丽的故事,让你相信了,但这个故事却是片面的。我这里随便讲几个故事。你们都知道货币中性学派最有名的故事,就是弗里德曼的直升飞机。它的原型是当时里昂剔夫挑战凯恩斯时提出来的。凯恩斯说是宏观的需求不足导致了失业,里昂剔夫写了一篇文章,说这是违背微观经济学的,因为微观经济学的生产函数和效用函数需要有均匀性的假设,因此只要有宏观的不完美,就意味着破坏微观的均匀性。这个理论是根据李嘉图的一个假想实验,就是说如果我们每个人的资产一夜之间都加倍了,那么相对价格应该是不变的。所以弗里德曼在1992年的一本书里写道,假如现在有一架直升飞机飞到一个村庄上空往下撒钱,就不会影响相对价格水平。但在座诸位想一想,到底会不会影响?弗里德曼的实验能不能Work?我告诉大家,根本不Work,为什么呢?大家想一想,如果现在政府通过一个法令,让你们每个人的资产都加倍,这实际上相当于一种累进补贴,越富的人补贴越多,越穷的人补贴越少。这在民主国家的议会能通过吗?通不过的。就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实行所谓"民主集中制"的国家也通不过。所以他这个假说最基本的一点,就是微观经济学里面"Pareto efficiency"、"Pareto Optimal"的一个基本假设,就是否认贫富差距会造成利益集团之间的冲突,这是不现实的。所以奥尔森曾在JET上发表文章,批评科斯定理,他认为科斯最大的问题就是忽视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利益集团集体行动的逻辑。现实中连法律都是强权制定的,没有一个绝对公平的法律,你有这边的公平,就有那边的不公平。比如说沿海和山区里面竞争,交通程度都不一样,怎么能公平竞争?所以这个理论是不可操作的。第二个说法是物理学里面一个非常著名的理论,就是时间对称。在物理学里面,根本否定时间对称。所以在宏观经济学里宏观经济热力学的演化是有方向的。我这杯茶放在这个地方,它的温度会减下去,没有人说它的温度会自动上来的。那么微观的东西是对称的,宏观怎么会不对称呢?有一个很简单的说法,就是如果你把所有的粒子同时改变时间和方向,你应该回到起点。我问你们诸位,这个代价是什么?它完全忽略了经济学里面一个非常基本的问题,就是组织成本。你要叫我们在座的所有的人立刻就以原来的力量换一个方向运动,要协调这么多的人,需要的能量是无穷大的。经济学里很多理想的模型,包括产权经济学,只是讨论交易成本,不讨论协调成本,这在现实社会里面是根本不可行的。


接下来我讨论一下弗里德曼的"妖精"。 弗里德曼这个人其实非常有才能。我虽然批评他和卢卡斯,但是这两个人给予我的智力锻炼却非常多,因为他逼着我做学问的时候要仔细想,到底他们论述的逻辑是什么。所以我请诸位注意,我在批评一个学者的时候,并不等于说他们是愚蠢的,而是像牛顿说的,你站在巨人肩上才能看得远一点。你站在巨人成功经验的肩上看得远,站在巨人失败经验的肩上,同样看得远。所以以后我对前人有批评的话,我请诸位原谅,我绝对没有我比他们要高明的意思,而是说因为前人犯了错位,所以你可以吸取教训。弗里德曼的功劳在于,他1953写了一本书叫《自由兑换》,此时美元和黄金还是挂钩的。现在中国对固定兑换的问题争论得很厉害,有的人好象认为固定兑换率象征着我们的骄傲和荣誉,所以不能谈浮动汇率。但弗里德曼当时就说浮动汇率应该是没有风险的。对于兑换以后浮动的方向来说,弗里德曼也是超前的。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全世界金融危机已经发生90多次了,而且全世界中央银行的外汇储备加起来都没有一天的外汇市场交易量大。所以中央银行根本不能控制市场。弗里德曼基本的思路就是,如果有一个人是投机者,只要他能够赚钱,后面的人就可以跟进,跟进以后就可以稳定市场。所以他的结论是,没有任何人可以预见市场的非随机的波动。他的基本假设是两点,第一,投机者搜集信息不需要成本;第二,他跟进在他前面赚钱的人的时候,可以完全的模仿。但大家知道混沌现象虽然有运行规律,但你的预言是有限的。所以完全模仿是不可能的。所以上面的假设是不能成立的。

我最后做一个总结。马歇尔曾经说过,经济学应该更象生物学而不是力学。我在自己的一本书叫做《微观分叉、经济混沌和演化经济学》里面解释了为什么中国经济长期的稳定,就是说长期自给自足而不是象西欧那样发展劳动分工,你看一看它的结构就行了。但是这样一个状态是不稳定的,就象游牧民族一样。中国以前之所以非常稳定,实际上因为中国处在一个峰形的顶点,只要滚到旁边就会掉下来。那怎么解释分立现象既有稳定性又有变异性呢?这要求产生一个亚稳态,即可以从一个稳定点跳到另外一个稳定点。所以亚稳态是一切有机结构的基本核心概念。你一看就知道,物理学、牛顿力学是可以允许非线性的亚稳态的,但实际上微观经济学还是单调递增的,根本不允许亚稳态,所以才会发展出"Game Theory",但"Game"的问题是它有无穷多个均衡点,所以就没有办法产生稳定性。还有一种研究是先不讲均衡,而是讲微观经济学可以做回归的假设是均衡系统。普利高津在1973年就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了。他说物理学和生物学的矛盾,如果物理学第二定律成立,那么只能是一个稳态,秩序会瓦解的。那怎么解释生物进化呢?结构分为两种,如果是均衡结构的话,就会产生像盐这种晶体一样,在杯子里面放了盐,低温一降,盐就从杯子里面结晶出来了。但这种晶体是没有变化能力的。但如果是开放系统的话,这就意味着有一个信息流、有一个负熵流,而且有一个能量流、一个物质流,这就会产生一个有序的结构。所以我说每个人每天都要吃东西。这种结构是动态的,它要靠消化能量、信息和物质来维持。这就是耗散结构基本的含义。从这个角度看,开放的、非平衡、非均衡的系统,应该成为将来经济学研究(包括宏观、微观、产业组织等)的一个基本框架。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对现有的微观经济学、计量经济学、宏观经济学都要做重大的改革。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在我这本书中最后一篇文章里写到了这个问题。我在今年元月一号写了一封信,挑战美国的经济学会,其中讨论了亚当·斯密的一个困境。亚当·斯密有两个著名的理论,一个是"看不见的手",另一个是劳动分工取决于市场限制,这二者是自相矛盾的,而这个矛盾可以在复杂系统下解释。我讨论这些问题总的一个意思是说明中国现在的问题和西方的问题是一样的,任何技术革命造成的变化,最重要的困难就在于中间结构、产业结构和金融结构的调整与改革,而不仅是微观的问题,也不仅是宏观总量控制的问题。

谢谢各位。

 

讨论:

汪丁丁:先请评议人评议,一个人20 分钟。

郑超愚:陈老师的工作是一个开放性的工作,拓宽了经济学的研究边界。我们在国内的研究领域主要是应用经济学,所以我站在这个角度提一些自己的看法。( 录音效果不佳)

陈平:我可以讲一个故事给你听。我在美国有一个朋友,我们用了他的HP滤波器,他看了我的结果以后,就说了一句话:看来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问题不是"Persist Shock",而是 "Persist Cycle"。因为用滤波器过滤以后,剩下的就是噪声了,噪声的50—60%乃至70—80%是绝对的分量,所以他的理解就是上面那句话。原来学物理的人都喜欢用技术性的名词。通俗化非常困难。我仔细推敲以后,就发现他提出的这个词"Persist Cycle"非常适合。所以一个好的科学家对现实的描述也是非常准确的。这就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谁对谁错,就看谁能够得到新的信息。你们是把问题都埋掉了,也就是说大家都承认80年代以后货币运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是"Missing money"。你们说它没有问题,我现在直接观察到的就是它有问题。还有一次美国财政部长大讲金融危机的时候,我问他一个问题,就是你可不可以证明金融中介的作用远比微观基础重要。他说当然。我就得寸进尺,再进一步说,根本就不存在微观基础,就是刚才证明的大数定理的问题。但是做经验的观察,你马上就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金融危机?实际上金融中介的问题比微观基础象企业、银行等严重的多。所以讨论一个基本的经济学问题,你可以技术性非常强,但是当你想清楚这个问题以后,就可以用简单的语言讲出来。

郑超愚:我还是接着刚才的讲。经济学的基本概念就是均衡。贝克尔谈经济分析时就讲到了,经济学的研究从来都是从偏好入手的,是在偏好给定的情况下,利用人的最优化决策和供求的相互作用实现均衡。也许真实经济周期代表了一种研究的方向,但在目前的技术上,可能达不到。(录音效果不佳)

张祥平:我就说一个问题。他实际上论证的是微观和宏观之间的分离,这我是同意的。但是另外一点,微观问题与宏观问题是相关的,或者说用微观模型可以导出宏观结果。这个问题你没有涉及到。我认为这是一个疏忽。

左大培:说实话,我听过3—4次陈平的报告,但直到现在我也没完全明白怎么回事。我的感觉和郑超愚是一样的,就是他用物理学现代研究的成果来评价我们经济学的东西,评到最后评的我们经济学家听不明白。他基本的思想,确实就是郑超愚刚才讲的这个东西,就是说现代西方经济理论核心就是两个东西。第一个,最基础的,就是理性人,这个理性人是追求自己最大化的;然后在这个基础上理性人的互动,造成一个均衡。陈平的东西绝对不是技术性的东西,而是对这整个思想的否定。我理解郑超愚刚才谈了半天,主要就是讲这个。也就是说,作为经济学家,我们总觉得这是一条正路,而你的东西不管最后拿出多少事实的证据来,我们都会产生疑问:事实是这样吗?但我有一点和郑超愚不太一样,就是我比较能够接受他的东西。因为我个人觉得还是哪句老话:"实践检验真理"。最后如果科班的经济学理论,也就是建立在上面说的基础之上的经济学理论,就是象他说的那样经不起实践检验,那么我是准备放弃全部经济学的。这一点我和郑超愚的看法不一样。这也涉及到对整个社会的思考。

郑超愚有个问题讲得很对,实际上对我们这套科班经济学的冲击、批判,在100多年、甚至200多年以前就出现了。马克思就是一个有名的先驱。就是在西方,这种批判也多得很。但问题是,为什么这些批判不但没有动摇西方现代经济学的主流地位、反而这种地位不断加强了呢?樊纲讲过一个故事,就是物理学家对于一个理论,就看它经不经得住实践的检验;而经济学家恰恰反过来,你不管有什么统计数字,经济学家问的问题就是,理论上通不通得过,如果通不过我的这套个人最大化再加均衡的理论,我就要找你的毛病,而且说实话,也总能找出毛病来,到最后就是不接受。我个人对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为什么你说西方经济学那么不符合实际,而西方人就老是这么教,学的人也越来越多呢?我个人想,也许有一个解释,这和意识形态有关。现代的西方社会,或者说现代整个工业社会,是一个个人主义化的社会。人们喜欢个人的自由,其潜台词就是相信个人自由会给他带来最大的效用。所以尽管西方也有许多政府干预,但是大家不愿意放弃最基本的个人主义信条。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解释就是,大家愿意接受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就容易被人接受了。

但这个东西合不合乎实际呢?我相信不完全合乎实际。比如说黄有光讲了一个他在金融市场上犯的错误。按照我们这套均衡理论设想,金融市场是完全有效的,任何一种变动都是事先根本预计不到的信息冲击造成的。经济学家认为,金融市场应该基本上处在这种状态的,就是说如果没有不可预见的信息冲击的话,市场就应该是均衡的。而黄有光讲的这个笑话是,别人问他知不知道金融市场上有个"10%定律",黄有光说当然知道,"10%定律"就是你心里有一个均衡价格,高于这个价格10%就抛出,低于它就买进。结果他望文生义地讲完之后,问他那个人(是个操盘手)告诉他说,你正好讲倒了,我们讲的"10%定律"正好相反,是我们如果看股票上涨了10%,就认定牛市到来了,这时应该大大买进;反过来,如果跌了10%,我们就认定熊市来了,就要抛出。一看就知道,这个东西会造成很大的震荡。这就说明经典的西方经济学理论其实和金融市场上很多人的炒作不一样。我也经常去股市,发现所有搞技术分析的人全都是违反金融市场有效定律的,他们其实就是跟风,别人怎么做他们就怎么跟。它实际上认为这个事件是有规律可循的。而均衡理论是否认这一点的,就像弗里德曼说的那样,一旦有规律,马上就得消失,稍纵即逝。有一个故事,讲教授和学生一起在路上走,学生说,地上有100块钱,教授马上回答不可能,要有的话早叫人检走了。这就是理性预期。

这里头还涉及到一个根本的问题,就是经济周期是内生的还是纯粹外生的?很多经济学家现在认为周期性是由于统计上的操作产生出来的,而情形正好倒过来。你那个外生冲击是把周期变成"伪外生"的了。混沌思想正好是讲的这个。当然这是从19世纪开始经济学一直争论的问题。我们都知道在凯恩斯经济学之前,经济学上占统治地位的不是叫什么管理总需求,而是叫经济波动。那时有很多的解释,比如从货币上解释。这时候都涉及到陈平的那种模型,而不是我们说的理性的模型。当然我们从哲学上讲,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我刚才讲的自信问题。经典的西方经济学理论实际上是把社会看作一个个原子式的个人拼起来的,除了在市场上买卖以外,没有别的互动,如信息上的互相影响。陈平讲的实际上是把社会看成一个有机体,有自己的循环系统、血液系统、消化系统等。而我们的西方经济学微观层次就是原子,宏观就是把原子加在一起。这是我个人搞个半天西方经济学的体会。这两种理论到底哪一个对,一个可以从微观经验上看,个人与个人之间到底有多少除了市场之外的相互影响;第二个就是他所说的检验,谁能经得起检验,谁就是对的。

我就讲到这儿。

李晓宁:刚才谈到经济学的新方法问题。经济学实际上是先寻求最方便、最容易解释问题的方法,"看不见的手"用看得见的理论去解释,不是更方便吗?到了今天,陈平和其他人提出了新的方法,这是很正常的。就像我们说电子商务早晚是要代替传统商务的。但是目前来说恐怕还代替不了。

关于陈平的理论,我提两个问题。一个就是你前面讲的噪声系数、噪声源,我讲一个故事。我有一次看剧团演出的时候,中间结束时大家开始鼓掌,鼓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指挥,但不到半分钟,大家的掌声就一致了。我就想这是怎么造成的?所以后半段我就看不下去了,一直等着找到这种现象的原因。后来我发现在二楼有几个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他们的乐感比较好,节奏感比较强,所以带动了全场掌声的统一。在实际的经济生活中也是如此。我认为在用噪声解释问题的时候,噪声本身的定义就要认真的考虑。这块我觉得你应该修改一下。再一个你的过滤器理论我觉得非常好。现在总的来说多维的方法要比单维的方法要好的多。

蔡德诚:陈平的理论是从物理学上出来的。我十几年前在美国认识他的时候,这就是他的特色。但是物理学的布朗运动、分子运动是微观的,到最后还是要反映到宏观上来。而经济学上每一个社会成员也可以视为一个布朗分子,但这个布朗分子跟物理学的布朗分子非常不同,它的每个分子都是有心理活动的。而且在社会活动领域,人们的心理是互相影响的。比如说股市的波动往往就是心理的波动和相互影响引起的,而且这种波动的冲击特别大。所以我想,他这个模型的解释好象并没有把不同于物理的布朗运动的人的心理因素放进去,因此他反映在中间层,而看不出来反映在宏观层。我总觉得微观和宏观之间必定是有作用的,当然可能通过中间层,但人的心理活动跟物质的布朗运动毕竟是不一样的。这个因素我不知道陈平是怎么考虑的。我就提这个问题。

黎鸣:今天来听陈平先生的报告非常高兴。第一我要声明我不是经济学家,第二我跟陈平有共同之处,因为我也是学理论物理的。听了这个报告之后,我觉得经济学现在面临着一个方法论的革命。说讲模型,经济学家没有几个人能讲得过物理学家,但物理学家要得到经济学家的称号也难,因为很多经济学家也都想当经济领域的物理学家。我要告诉他们,这是做梦。物理学的结论往往是经过几代人的论证的,但经济学的理论有几个真正被彻头彻尾的证明了呢?我认为一个也没有。经济学家讲的故事也都是经不起细致考虑的,用刚才的话说,就是不可操作的。现在我认为,把物理学的方法、数学的方法应用到经济学上来,当然是必要的,但这些东西如何跟宏观的经济问题真正结合在一起,这的的确确面临一个方法论的问题。

盛洪:我想讲一下我的感觉。第一就是我觉得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所谓混沌学和普利高津的理论冲击经济学,当时是引起轩然大波,在美国的很多经济学杂志上都有"Chaos"这个词,旁边是一大堆我看不懂的图片。但这种冲击逐渐退潮了。今天陈平到这里来讲,他换了个词叫做"持续性的经济波动",大概这跟原来讲的"决定性混沌"是一个意思。我在想,这是上次冲击的余波,还是新的一轮冲击?这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当然陈平是来自于冲击源非常强烈的地方。我同时在想当时经济学受到的冲击为什么退潮了?所谓正统或主流经济学大概有两块东西。一块是被遵循的非常死的东西,像刚才讲的个人最大化、均衡这些东西;还有一块则是非常活的,其实刚才陈平也做了点批判,比如说市场有效性理论。这些理论在哲学基础上遵从的是一种自然秩序。其实它也强调人的理性的有限性,它只是说对于自己弄不明白的东西,就只能对之表示尊敬、表示一种谦卑的态度。所以这种态度反而挽救了经济学,就是说经济学确实不知道,但有幸的是别人也不知道。所以它是非常游刃有余的。后来我也持这种态度,就是一方面我们在讲理性主义这套体系;另一方面也讲经济学一种哲学精神,就是遵从自然秩序,也就是说我有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但我尊重经济自由的结果。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是,刚才其实讲到了微观和宏观的冲突,比如说微观的噪声和布朗运动与宏观的冲突。我倒想起来一个故事,就是陈平刚才提到的那本书里,讲了一个非常典型的关于布朗运动和有序运动之间的关系。那里头讲,一个瓶子分两半,一半是白水,一半是墨水,假定第一,分子都是布朗运动;第二,墨水总是从浓度高的地方向浓度低的地方渗透,那么从微观来看它是布朗运动,但从宏观来看它又是很有序的。 但我现在反过来想一个道理,就是假如微观分子不是布朗运动,那结果是什么?我们可能不知道,也可能墨水从宏观角度不是从浓度高的地方向浓度低的地方走。也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讲,微观的这种布朗运动、这种噪声、这种自由运动,恰恰是宏观有序性的基础。我举一个非常现实的例子,就是我们的国有企业。为什么我说在中国研究宏观问题,需要研究微观基础,恰恰在于这些国有企业不是布朗运动,而是由政府规定它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这种定向导致的宏观结果是不一样的。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讲,我想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对立的,而是可以加以协调的。其实总体来讲我是赞同陈平先生的。我非常担心的是决定论,一看到决定性混沌就害怕,因为我们确实对计划经济那一套非常敏感,那时吃的苦太多。就这个问题我问了陈平半天,他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就放心了。另外有一点我非常赞同陈平说的中间层这个形态,就是在微观和宏观之间的各种系统。这些年我们关注的正是象制度、货币体系、产业组织等领域。这些东西可能比观察那些更为宏观的东西,有更大的确定性。所以从感觉上,我觉得陈平的这个判断是非常正确的。

左大培:刚才几位讲到了人们心理之间的互相影响,这不是经典的微观经济学。经典的微观经济学里人都是独立思考的,彼此不受影响。但我也赞成一点,就是陈平今天讲的东西都是分析技术上的东西,但经济学家需要的是讲出道理来。这个恐怕陈平没有讲清楚。

陈平:我来回答一下诸位的问题。因为我们的听众都是来自不同的层面,所以我发现自己今天的报告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我非常习惯于美国听众的思维方式,而不怎么习惯中国听众的思维方式。否则的话我应该倒过来讲。因为美国从30年代往后的经济学家都是非常数理化的,就是说即使一种非常常见的经济现象,如果不拿数学模型来讲,你根本就没有发言权。但中国经济学家辩论的非常象欧洲大陆的风格,对数学模型非常不相信,所以如果不给出一个历史的"Case",他是不愿听你的数学模型的。所以我本来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种说法,我可以没有任何数学模型,只给你们将故事。这是一个。

第二点,我想经济学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已经和当年与哲学密不可分的情形相差很远了。最基本的立场,是我们承认经济学是一个经验科学。不管什么流派,如果没有经验分析,光讲理性、正义之类的东西,那你最好到政治学系、法律学系讲去,在经济学里是没有办法讨论的。

从这个角度来回答诸位的问题,我觉得有两讲事情需要说明一下。第一,我讲的这些东西,事实上并不是物理学家的贡献。经济学最开始的时候是非常讲人文的,人文就强调历史,然后强调结构,包括阶级结构、产业结构等等。象德国历史学派、奥地利学派等都是这样的。而后来把经济学数理化的那些人,我可以告诉诸位,都是二、三流的物理学家和工程师,包括瓦尔拉斯这些人。萨谬尔逊也是半个物理学家。这一点也并不奇怪,因为几乎所有学科的理论工作,都是物理学家做的,包括物理、化学、理论生物学等。这是因为物理学家有经验,知道怎么做模型。但是,物理学家并不是狂妄之徒,他们到每一个领域都是先问这里的行家观察到了什么现象,然后考虑是不是有现实的物理学模型可以借用,如果不能借用,那需要发明一个怎么样的模型来解释这些现象。在这个意义上说,物理学家不是老师,是学生。这是第一。第二,我在每一样工作做完以后,都会有某一派经济学家把我划在他们的学派之内。在西方的文化里面实际有两派,一派是一物理学家为主,另一派是人文历史学派。我们这一派实际是在其中搭了一座桥。我们事实上把原来被认为是低级的人文、历史分析,相当清楚的数学化了。我想我们的工作解决了原来主流经济学派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很简单,什么叫均衡,什么叫非均衡,我给出一个分类就行了:如果你看到 一种现象是趋同的、扩散的,这就是均衡,比如说技术传播;反过来说,农民为什么 要进城、硅谷为什么要起来、人为什么要跑到中关村、大城市为什么产生,这都是聚合的过程,是反均衡。你马上就知道,所谓均衡过程,就是负反馈起作用;所谓聚合过程,就是正反馈起作用。普利高津就是要解释,为什么会有秩序化反应。假如世界只有负反馈,那么世界肯定是稳定的;假如只有正反馈,就会产生癌细胞或者革命,就没有稳定的结构。所以任何一个有序的结构,不管是社会也好、生物也好,一定是正反馈和负反馈在相互竞争的。看看中国经济现在发生的问题,从基本上说是均衡的还是非均衡的呢?我认为是非均衡的。为什么城市里的人不跑到农村去?还有我们现在的家电市场基本上是十几个大型企业在竞争。这些现象非常典型都是非均衡的。你可以看出,虽然黄有光也讲中观经济学,但他讲的是均衡观点的中观经济学,而我们讲的中间结构是非均衡的。工业化社会以后,所有的技术革命、所有的产业结构调整都是非均衡因素起作用的。此外,均衡理论最大的失败,在于弗里德曼强调自然失业率,这是一种长期均衡。但你问他长期失业率等于多少,他们说60年代是4%,70年代是7%,欧洲是13%,现在又变成3%了,到底是多少,没有人知道。所以现在讲的均衡经济学只是经济学里面一半的道理,不能解释全部。

汪丁丁:今天讨论就到这里。

 

(李成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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